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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會刊登】世界怎麼了 看看台灣 (刊登於中國時報A8.A9)

余紀忠文教基金會
【基金會刊登】世界怎麼了 看看台灣 (刊登於中國時報A8.A9)

前言:

余範英(余紀忠文教基金會董事長)

余紀忠文教基金會承繼中國時報創辦人余紀忠先生精神耕耘公共政策,在公眾感到徬徨時,責無旁貸面對、討論,並提出建議。今日面臨的中美貿易戰仍在瞬息變化中尚未止息,衝擊全球連動的經濟金融更變化多端。繼年初,舉辦全球化衝擊下的國際金融論壇,持續關注全球貿易戰所帶來的震盪與影響,思索台灣的未來如何開脫與因應。感謝薛琦老師規劃主持,許嘉棟、陳添枝老師與施振榮董事長,更承劉遵義院士的跨海前來共同研議。謝謝劉大中、俞國華文教基金會、工總與台大經濟系的參與協助,及日月光文教基金會、和碩科技與王紹堉董事長的贊助支持。

主持:

由國際經貿動態 端看中美之爭

薛琦(世新大學講座教授、前經建會副主委):

今年一月基金會舉辦國際金融座談會,當時猜測美國跟中國在貿易不會很平靜,但今天整個的美中經貿關係發展可能會超過許多人的預期跟想像,更重要的是方興未艾。在這個時點,我們要保持較高的角度看問題。

美中貿易戰 關鍵在服貿

從美中貿易資料來看,去年美國經常帳赤字是四六六二億,實際上是二○○九年以後的新高,主要因素是貨貿。美國貨貿赤字超過八千億,在八千億中,跟中國的貿易赤字佔四六‧三%,是很大的比例。這也是為什麼會把重點放在主要的貿易對手中國大陸。另一個常常被忽略的部分就是服貿,美國在服務業貿易上,去年順差是二四二八億美元,海外投資淨收入約三○五○億美元,毛收入約為三千七百多億美金,這兩項已有五千多億,還不足以抵消貨貿的八千億。

在其他次要項目,服貿收益實際上被投資的收入抵銷。由此可知,如果要打貿易戰,貨貿最容易,因可單邊課稅,不理WTO規範。至於服貿跟投資背後就比較複雜。

美國強項在於服貿,其中有四項目金額最大,也最重要: 旅遊 (含教育,外國留學生到美國付的學費);金融服務,它二○○○年以來成長最快,美國金融是服貿裡的強中之強;智財權收費;其他商業服務 (研發、管理顧問及技術服務等)。以上得知,美國如果打貿易戰,貨貿定兩敗俱傷。但服貿只是要求對方把市場開放,在投資業務減少限制,簡言就是希望到你國家去可享受國民待遇。美國如要在貿易取得平衡,就得是自己強項。推測美國打貨貿,他真正要的是服貿。

中國金融市場進入不易 開放金融一舉值得關注

金融是美國服貿最強項目。但所有外銀相加在中國大陸的資產占一‧二%。如果你是美國金融業,最抱怨的國家便是中國大陸,因為進入它們市場不容易,多受限制。外銀在中國大陸的表現,只能用悲慘形容。中國銀行資產報酬率(ROA)約○‧八~一%,而且其股東權益報酬率(ROE)皆符合國際水準,超過一○%,台灣的話大概只有○‧七%,另一個數字大概是八%,我們都還不合格,外資銀行跟本國銀行比起來只有這樣(○‧四八% , 三‧四四%)。進入這個市場不容易,即便進去,業務上也多受限制。

美中貿易戰開打,四月四號公布六百億的加關稅措施,一周後,習近平在博鰲會議開幕時作重大宣示 : 第一,他把金融業擺在前面,確保去年底作出放寬的相關宣示,放寬銀行證券保險外資持股,就是市場的準度,還有機構的設立;其次是業務範圍,與國民待遇相關,在製造業端特別提到要放寬汽車、船舶、飛機。以汽車而言,規定外資進入中國大陸的汽車持股不能超過五○%,在七月十五號的時候就開放讓BMW的持股從五○%提高到七五%;一個就是所謂的投資負面清單;還有一個就是要重組國家的知識財產局。四月十二號人民日報社論提到「習主席宣布的市場開放措施『唯不適用』違反世貿規範、對別國發動貿易戰的國家」。如果中國大陸真照前面四大方向,銀行的開放,實際上要把銀行的持股跟營業範圍全部開放,然後不讓美國的銀行進入,這樣下去,可能引起第三次世界大戰。

今年六月二八號中國大陸發布人行新規定,要分兩階段開放,一個階段於七月二八號實施。舉例而言,過去外資單一持股對銀行不能超過二○

%,全部總合不能超過二五%,這很嚴格,現在他要把內外資的股權比例一致,證券反而比較沒有那麼嚴格,他要放寬到可以持有到五一%, 二○二一年便不再設限,今年年底要做業務開放,表示在金融服務業全面開放。

貿易戰風雲 衝擊中國信心 美方步步為營

美國對中國啟動貿易戰,中國馬上採報復措施,目前為止,對實體經濟產生的影響不會太大,但依目前經濟情勢,中國產業去槓桿、去產能仍在進行,且其網路經濟P2P的問題仍在解決;地方政府負債比率很高,占其GDP大概八、九成;從股市下跌看出經濟並不是很好,簡言之,中國大陸的民間消費跟其投資信心也下降。中國大陸前任人行行長周小川說,如果貿易戰步步加深的話,對我們經濟真正的實質影響應該不大,但對信心衝擊很難講。經濟學家知道投資是動物本能,完全是信心問題。

美國的經濟與資本市場目前已處「一鼓作氣」之末。美國採取任何反景氣措施將因下列因素而進入「再而衰」: 一,刺激民間消費的減稅政策已難再試。政策效果無法預期像一般狀況那麼好,因為刺激民生消費、減稅措施皆已用過;二,企業減稅已反映在公司盈餘與股價上,美國本來希望企業減稅能反映在投資上,結果反應在股利上,他的獲利增加。三,股市好的原因之一是持續打下去,他通膨一定起來,任何國家通膨一產生,貨幣政策就會受到很大的限制,對任何刺激投資的貨幣跟財政政策都會面臨很大的壓力跟限制。

貿易戰議題 政治問題大於經濟問題

我們常講經濟離不開政治,隨年齡增長,我覺得經濟不重要,重要的是政治,馬克思也說經濟是社會的基礎建設,經濟沒有搞好,政治就沒有基礎。美中貨貿戰在經濟上是雙輸局面,但美國在服貿、智財TRIPS以及海外直接投資上具龐大的優勢,這也導致美國跟中國在貿易上非常不公平,故習近平先生跟其幕僚做出重大原則性宣示,服貿原則基準端看如何落實;其次,雙方應可在服貿領域好好坐下來,對岸現在思考策略時是要因應新局面,把中國大陸市場做徹底開放,第一,要符合美國要求;第二,大陸市場應作總體審視,才能好好解釋上述的怪奇現象。

中美雙輸謀求互利之計 貿易戰加速生產鏈變化

劉遵義(中研院院士):

川普貿易戰目標  在政治非經濟

貿易戰其實是雙輸的。我覺得大家應該坐下來談一談,如何能夠雙贏。我曾為文談貿易戰有雙贏方法,但卻沒有落實。我覺得川普的目標其實不是經濟,是政治。他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如何能在期中選舉十一月六號打贏一仗,然後取得二○二○年連任。其實貿易戰對美國影響不大,白宮首席經濟顧問庫德洛(Larry Kudlow)就提到其實對美國的影響不算一回事。雖然貿易戰直接對中國大陸有負面影響,但是實際上很低,在中國大陸六‧五%左右的成長率,影響約○‧四三%。

貿易戰對中、美兩國的長期關係會有損害。一個基本事實是,中美之間在經濟、科學技術上是全球競爭,沒有川普也會有種種摩擦。美國歐巴馬總統提出重返亞洲與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TPP),也是針對中國。站在美方立場,二○○○年中國的GDP只是美國的五分之一,今天是三分之二,再過十幾年可能超越美國。美國作為老大定想方設法讓他不要成長那麼快,這在美方有共識。因此中美之間的貿易關係其實很複雜,不單是貿易關係。基本上中美之間有競爭,難免會有摩擦。

貿易戰對經濟主要是心理而非實質影響

貿易戰最重要是心理影響,而非實際影響。因此還未執行關稅,股市便已下跌,人民幣也微跌。金融市場對不確定性是很敏感的,所以深圳股市跟上海股市都下降約二○%,自今年始至今,香港股市當地上市的陸企跌,香港自身股票也跌,但跌幅不大。而美國在S&P上升了五%,所以由此看得出來是心理作用影響。

我認為中國股市並非中國經濟的工作表。中國大部分投資股市是個人,中國股民平均股票持有期是二十天,以前是七天,中國股民都不是長期持有股票,也不看基本面。

此外,匯率也是心理作用。假如看經常帳或是貿易,把中國對美輸出變成零,中國經常帳也還是平衡。

貿易加權貨幣反應實況 人民幣匯率指數重要

關於大陸匯率,一般看人民幣兌美元匯率,但其實看穩定度,不能光看人民幣兌美元的匯率,從大陸角度來看,美元是超強貨幣,人民幣如果跟住美元,美元一升,全球其他貿易夥伴都要加價。人民幣兌美元的匯率今年應該下跌約八%,假如看一籃子貨幣,就是貿易加權貨幣,較能反映實況。人民幣基本上是希望跟著人民幣匯率指數(CFETS)。

對美元而言,美元超強時,人民幣也會升,但升的沒有美元多,加權後頂多二五%左右,故當美元走強,對美元人民幣在貶值,反過來假如美元貶值,人民幣不可能永遠超強,而美元回升,人民幣也會跟著下降。所以相對美元,人民幣到時會升值。長期來看,人民幣波動率會比美元低,這是中國現在情況,不要光看美元,也要看住其他貨幣跟美元之間的關係,這些其實都心理上作用,非實質影響。

同是大陸型經濟體 受外部波動有限

中國經濟與美國相似,一方面是大陸型經濟體,有很大的本國市場,受外國經濟波動影響有限。中國大陸進出口波動性跟其他亞洲經濟體是一樣大。但看GDP的話,中國大陸雖有波動,都穩定地在零以上。其他經濟體都是跟著進出口波動而波動的,基本上很不一樣。因為台灣外貿佔比例很高,故受外部影響大。而中國大陸對於出口依賴度其實很低,以往以為中國大量依賴出口,但近十年已下降很多。在顛峰期,中國出口占的比例是三五%,但到二○一七年就跌近一半,中國開放時一直上升,加入WTO後,上升速度加快,但現在持續下降。

把服務項的商品與出口商品GDP分開看,因關稅只在商品作用,服務項沒有關稅。中國對美輸出最高峰時是七%,不出口到美國,犧牲約三‧四%的GDP。因為中國對美商品輸出,國內附加值很低。以蘋果手機為例,蘋果手機在美國大概要賣五百至六百美元,但在中國的附加值是十五塊美元,其實沒收益。假如把三‧四%乘以○‧二五,當全無出口,其實犧牲只有○‧八五%,影響不大。但仍會影響消費者,收入少,需求也會下降。

同時可看出,中國對美國、全球的輸出增長率在下降,表示中國對外貿的依賴度跟出口依賴率在下降,因中國自己變成很大的市場。另一個也是因外國人能出口的地方也差不多飽和,對外貿的依賴度會越來越低。

中國的貿易順差一直很高,達八%~九%GDP,但已下降到二%左右。假如缺乏一半對美輸出還是可以平衡。所有蘋果手機都是在中國製造,據我了解,超過五百億美元的進口都是蘋果手機運回美國,假如要加二五%的關稅的話,對蘋果公司有很大影響,也會引起蘋果手機消費者反彈。

然貿易戰加速生產端替代 服貿仍是美國亮點

還有一個重要的出口是半導體,中國進口晶圓,將其切好、包裹再運出,變成中國出口,美國在上面加二五%關稅的話,國內很多半導體企業也會跟政府過不去,因為中國附加值(value added)很低。短期影響不會特別大,但長期會有效應,中國出口產品因被其他地區出口產品代替。二○一○年開始,因中國匯率提高、工資也提高,所以會產生代替方式。很多在中國設廠,也在越南、孟加拉等地設廠生產,生產往工資較低處流動是必然道理。有趣的是貿易戰加速這個過程,因輕工業利潤很低,低利潤付不起一○%的關稅。

美國對中國的輸出商品占其GDP是○‧六七%,其國內附加值是○‧五%。美國出口平均約五○%,換算五○%乘以○‧六%是○‧三%,假如中美雙方停止進出口,最大也只到○‧三%。所以美國商務負責人講這是零頭。但全部停下來也有困難,如中興需要芯片的心態。

故我覺得對美國的影響其實更低,服貿是美國最亮點,如果旅遊跟學生不想去就會有影響,所以最大的影響在服貿。服貿也是美國對中國一個很大的淨餘(surplus)。

中美貿易互利之道:油氣、農業、旅遊、教育

假如把雙方的順差、逆差用附加值計算,中國順差約一五○○億。這也對美國有好處,我當時也提出有三方面:一方面是增加天然氣跟石油的出口,因為天然氣跟石油在美國產量持續增加,甚有許多沒開採的地方,假如有固定長期客戶,便能無中生有。把現有產品轉賣給中國對美國來講沒好處;另一點就是加大農業進口,讓美國有新的生產可以增加;最後是服務業,中國在旅遊跟教育的需求量很大,現美國有三五萬留學陸生,兩國關係不好會減少,實際上是龐大市場。中美如何平衡,真正是在美國繼續創造新價值,對美國好,中國也有得益,可雙贏。但在美總統大選後方有空間解決。

關注貿易戰 引發匯率戰 金融市場變動難 預測

許嘉棟(金融研訓院榮譽顧問、前中央銀行副總裁):

貿易戰增加對金融市場的不可測性

貿易戰將使國際金融動蕩局面加劇。首先,過剩短期資金跨海跨行流動會使各國金融不穩定,尤其是新興經濟體。當資金進到新興經濟體,貨幣、房地產大概都往上升。加上近年QE退場,資金往先進國家回流。一些國家在這陣子發生通膨危機、貨幣貶值危機及債務危機,如阿根廷、土耳其等等;另一個大家關注的是資金太氾濫,會造成房地產泡沫,泡沫破滅則會引發金融危機。最後就是貿易戰,它更增加金融市場的不可測性。

不可測與金融市場幾個特性相關。首先,全球化下各國經濟金融是連動的,而且金融上速度尤其快,所以造成的衝擊也就較快。資金做跨國間移動定經比較之後的結果,不只有單一國家的因素來決定。金融移動涉及各國風險性、報酬率,複雜度高,經國與國之間的比較後決定資金往哪邊去。這其中政治是很重要的。

對國際金融衝擊難測 多方因素加乘變化難以把握

影響金融業的因素,除經濟實質面外,還有政策面,如財政貨幣政策、金融監理會影響資金進入市場,還有政治面。影響因素如此多,貿易戰對國際金融的衝擊便難以預測。首先,貿易戰如何發展難以預料,每天都有新變化,撲朔迷離。應先談國際金融貿易戰如何發展,才能談對實體經濟的影響。各國財政部、央行都在運作,會開始反應問題,不同反應影響又不一樣。另外,就政治層面,一個國家經濟不好,會影響政治的調整,如美國期中選舉結果也跟經濟表現有關係。

但可用四水晶球來做個映照預測:包括貿易戰的發展,實質面的影響,政策面的影響,再加上政治面的變化,這四項因素最後交叉相乘起來才是金融業。任一水晶球都無法把握會變怎樣。

有無匯率戰是一個關鍵。我認為,貿易戰中美兩國必然兩敗俱傷,全球的經濟、貿易跟金融都會陪葬。大家在討論貿易戰打下來誰會贏,很多人都提到雙邊貿易量對比,中國對美國有五千億的出口,反過來美國對中國只有一千億,所以中國一定倒楣。但這只是生產面,而忽略這五千億在美國對國內消費者影響,價格上漲的話,美消費者也會受傷。此外,這也會反應到政治面,無法忽略。政治體制是中國大陸的優勢,他沒有面對選民的壓力,打持久戰的話,中國一定贏美國,故中國是否一定輸,很難講。

貿易戰不可能一直打下去,某階段雙方可能要和解、妥協,美歐在抱怨的是中國大陸不公平貿易,這方面中國大概一定會往比較公平方向在妥協,包括市場的開放等;第二點,如果美國寄望透過貿易戰課稅縮小中美之間的貿易赤字或是縮小美國的貿易赤字是不可能的,因貿易赤字除價格外,是內需跟儲蓄相對數量的問題。美國長久以來過度消費、儲蓄不足,最後的結果包括財政赤字,帶來的就是貿易逆差。美國不改善,光在價格貿易戰方面著手改善有限。

談匯率不可忽視政策面 貨幣戰央行政策干預難咎

影響匯率有市場因素,還有政府政策,尤其是匯率政策不可忽略。所以中美貿易戰會影響到任何國家的經常帳,國際收支有經常帳,也有金融帳,貿易戰的經常帳、金融帳大概會受到衝擊;另外,不要忽略美元的價位。衡量一國貨幣對外價值是否不應只看對美元,用名目有效匯率指數會較客觀,一國的貨幣相對所有的外幣加權平均概念的這個匯率。現在美元價格起伏的話,當然人民幣兌美元也會有所起伏;第三點是市場因素。金融帳、經常帳還有美元本身的價位,大概都有市場因素在影響;第四點談政策。貨幣政策如果不是純粹浮動,而是央行可以干預的管理制度的話,央行有相當程度可以影響匯率走向,所以還有匯率政策,中國大陸就是管很多匯率政策,所以大家擔心,人行會否以政策主導人民幣貶值。

什麼叫匯率戰。如果是正常市場供需因素導致匯率波動的話不能稱匯率戰,比如中國大陸很多資金往外跑,所以金融帳有赤字,所以人民幣貶值,不能說是人行造成,因其出超也在減少,所以對人民幣會產生惡化影響,這是市場因素。美元走強,所以人民幣對美元走貶,這也是市場因素,都不能稱為貨幣戰。貨幣戰就是說央行主動引導政策讓他貶值,也許透過貨幣的買賣、政策的運用等,指央行有意政策造成,才能夠叫做貨幣戰。

人民幣會否真的啟動貨幣戰。首先,這幾年人民幣匯率形成機制正在改善,中國慢慢傾向讓市場決定人民幣匯率,有些重要變革,他現在重視的不是人民幣兌美元的匯率,而是一籃子貨幣(SDR),也就是名目有效匯率,人行編了人民幣匯率指數(CFETS)。當他穩定人民幣匯率時,主要穩定的是CFETS,而非跟美元的匯率,實際上人行政策多次對外宣示中國大陸現在不會靠貶值救經濟,但實際上他確實為了穩定人民幣的匯率在阻貶,並沒有在阻升。所以現在人民幣匯率是市場因素,他經常帳有盈餘,所以每年會造成人民幣的升值、金融帳有赤字,所以造成人民幣貶值。

中國大陸爭取國際地位為先 未必靠貶值救經濟

我認為人行不會政策性地讓人民幣貶值,啟動匯率戰。貶值確實對中國的經濟有幫助,但中國大陸現在所重視的,或許不是經濟、政治面,而是國際上的地位。美國受重視程度似乎在下滑,中國趁機取代美國,成為國際上的領導應該是最好的機會。中國在一帶一路、投資非洲計畫上花的錢比貿易戰帶給來的經濟損失大得多。人民幣要國際化,總得使國際對人民幣有信心。幾個因素綜合下來,我認為弊高於利,所以不會靠著讓人民幣貶值來爭取經濟上的好處,且也沒有貶值的必要性,即使貿易戰使出口經濟成長、就業受到了些損傷,但他有很大的內需市場、民間的消費投資,政府如果真願意投入錢,投入基礎建設可以馬上提升,貨幣政策也還有很大的運作空間,未必要靠貶值挽救經濟景氣。

因此,人民幣兌美元的匯率因為各種因素的變化而有所升貶是正常的現象,要談匯率戰一定就是談人行有無動作,政策性地讓人民幣貶值,這部分我認為短期內不太可能,除非到了必要的關頭。

貿易戰實為美、中兩大技術之戰

陳添枝(台大經濟系教授、前國發會主委):

美國真正利益所在 大陸金融與網路市場

貿易戰的展開, 三○一才是真正的重點。二○一七年八月啟動調查,隨後雙方高層進行談判,但沒有達成協議。華爾街日報報導說美國要求中國開放金融市場,要求他取消對網路的管制,包括言論管制、網路的一些審查機制,還有資料必須在某種條件之下提供給政府;美國的電子商務公司,尤其是Google或是Facebook可進入中國市場 ,這兩個最重要的關鍵市場、開放的條件,中國無法接受,認為牽涉國家安全問題,如果未來無法突破這兩塊,要達成協議是非常難,因為這是美國真正關心的利益所在。美國第一波跟第二波的進口商品名單二五%,第三波名單涵蓋二千億中國商品。第一波主要商品是機械與電機設備,第二波則是機械與塑膠產品,明顯針對中國製造二○二五課稅,可見美國課稅清單的選擇很精準;而中國報復清單的四個稅率涵蓋不同商品範圍,其中排除必要由美國進口商品。從中、美雙方自第一波、第二波到第三波課稅內容,在排除雙方必要利益項目,可知雙方之後能產生具體效果的課稅清單已不是很多。

對中國崛起不安 美國欲挾國際力量抗衡中國

美國動機名義上是貿易逆差,但經濟學者向來認為貿易逆差不是貿易問題,是總體的問題。真正的原因可能不在這裡,美國貿易代表署(USTR)在三○一調查報告有明顯舉證,基於貿易法啟動法律的先決條件是對手要有不公平貿易行為,因此要精準,WTO是否能承認這樣的動作是另外一回事。美國USTR所列舉中國不公平貿易行為,如技術移轉、國際併購(M&A)審查等相關情事,列舉都非常具體,皆是美國廠商長期抱怨在中國所受的不公平待遇。貿易戰後,美國有高通(Qualcomm) 併購NXP半導體失敗案便是一例,故中國政府很多行為在國際上對商業活動造成非常大的風險。

真正問題可能在於中國從二○○一年加入WTO後,本來美國期待中國會成為市場經濟國家,但中方利用WTO快速地與國際網路連接,利用國際資源使其經濟實力大幅提高。從二○○一年到二○○七年這段時間,中國貿易發展速度是二○%以上,WTO事實上無法約束中國。二○○八年後,全球貿易的成長速度在下滑,唯有「數位經濟」貿易不斷成長。但中國利用網路監控制度讓美國的企業如Google、Facebook完全無法進入中國市場,除非中國有所改變。沒有辦法期待WTO體系能夠在未來的數位貿易裡扮演角色,建立所謂全球數位貿易新制度,這令美國灰心。

中國許多製造業,經國家補助造成全球產能過剩,例如鋼鐵、太陽能的各種設備,令國際市場秩序難以維持,美國認為唯有斷絕其出口,方能迫使中國政府正視問題。這說法在歐洲也相當具說服力,也是能得到歐洲政府不反對的重要因素。此外,「中國製造二○二五」宣示中國在下個世代產業競爭的決心讓美國感覺到害怕,幾乎不計代價的競爭方式讓美國感到恐怖。

貿易戰是政治問題,也是戰略性競爭的問題。八○年代美國也曾用過非常相似的手段對付日本,當時美國純粹以經濟技術發展的角度論述。而今天面對中國的情形完全不一樣,第一,這個國家的GDP已經成長到你的三分之二,而且有可能超越你;其次,他不可能是一個友好的對手。今日的情境改變,對一個世界霸主這是非常寢食難安的事情,勢必要想辦法讓自己的主導地位能夠鞏固,這才是真正所有問題的根源。

貿易持久戰 多國籍公司要重新安排國際事務佈局

在G2(中、美兩大)時代,不論市場或政治都要有新秩序,秩序不可能在短期建立。如果是持久戰,大型的多國籍公司就必須重新安排國際事務的佈局,中國作為海外加工基地的風險實在太高,且成本也已經很高。最近美國商會對在中國的美商做調查,是否考慮移轉生產鏈,明顯的答案是,如果移轉大部分轉向東南亞。但中國已是第二大市場,將來可能更大,也不能放棄。外商對中國投資將以中國市場的金融為主,如果在中國生產,應該是以銷售為主要目的,美中貿易周邊的逆差一定都會縮小,可是美國的貿易逆差不一定會消失,可能轉移到別處。因此,以貿易逆差作為戰爭的理由遲早站不住腳。

貿易戰將促使中美形成兩大抗衡技術體系

未來中國從美國取得技術,不論透過授權或收購美國企業都將更加困難。美國國會八月通過《外國投資風險評估現代化法案》,其中加強美國外資審查委員會的審查權限,對於有外國政府參與的投資要加強審查,即使外國政府所持有股權非常少也可加以否決,這是很少見的。美國向來非常自由且歡迎外國人投資,且可採取事後審查的制度,現在法律要求美國外國投資委員會(CFIUS)做非常嚴格的審查。中國未來一定會加強自主技術的研發,也會加強人才、技術的取得,這對台灣造成影響與壓力,技術流動變得比較不容易,國際技術分工風險也越來越增加,中國將會逐漸發展自己的技術體系跟美國的體系有所區隔。在這一波貿易戰,中方明顯體悟到非常危險,在中興通訊案案例中,當美國切斷供應鏈,公司就垮了,這對國家安全實際上是很危險的技術發展模式。觀此未來經濟成長速度應該會變慢,技術體系的分割會造成生產體系的分割,形成兩個集團的對抗,美系供應鏈跟紅色供應鏈將會慢慢分道揚鑣。

川普首席經濟顧問庫德洛(Larry Kudlow)最近為文說美國應該要創造一個貿易聯盟來跟中國對抗。將價值理念跟美國接近的國家共同發展他的供應鏈,把重要供應鏈從中國脫離出來,這應該是目前川普重要的核心的目標;中國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副主任隆國強最近寫的一篇文章,他認為美國貿易戰發動的目的第一個就是利益敲詐、第二個是戰略抑制、第三個是模式打壓。中國人長期感覺美國把中國定位為長期戰略競爭的對手而不是戰略夥伴,貿易戰是美國抑制中國的重要手段,美國加徵的五百億美元的中國出口商品,主要是針對「中國製造二○二五」,是美國抑制中國技術追趕的意圖。這是抑制中國崛起,但是中國學者對美方的解讀,在這樣一種認知下要有善意的談判的結果,要有雙贏的局面不容易。

貿易風雲中的價值認識 王道思維裡的世界定位

施振榮(智榮基金會董事長、宏碁集團創辦人):

共創價值 利益平衡 永續經營

我首要倡導王道的基本思維;貿易立基於互惠,利他乃最好的立基。如果沒有貿易,生產價值就無法體現。王道是兩千五百年前的政治思維,政治是零和遊戲,拿了執政權當王就是你輸我贏,當將其引導於商業上詮釋,則王道的領導者應是服務大眾的政治人物,應共創價值,利益平衡。它的基本定義應是:創造價值,考慮所有利害相關的利益可能,才能夠永續經營。創造價值更需買賣雙方的交易,兩邊利益平衡

台積電張忠謀也非常擔心目前全世界產生的新問題,國家主義跟保護主義都是政治考量,從商者不會這麼考慮。我認為保護主義不能持久,因保護下沒有競爭力,只能算是短期的輔導,對長期目標創造價值不利。國家主義能創造使命與誘因,為何而戰;但就長期而言世界秩序仍需強化,共創價值。獲利者要考慮六面向利益平衡觀:直接/間接,有形/無形,現在/未來。以總帳思考價值,除顯性價值,包括民主主義、資本主義、管理系統等主流派,更要重視間接/無形/未來的價值。領導人,如政治人物如果只看顯性價值,不是完整的生態思維,價值共創,需要有利益平衡機制,有誘因方能持續合作。

釐清逆差的成因 爭取合理的回報

以今天貿易戰而言,美國提出貿易逆差是顯性價值,如果以附加價值來看,逆差就減少很多,要以有間接/無形/未來性的價值來做平衡,沒有絕對的平衡,是相對且不斷動態的平衡,不能光看現在,每一刻僅是一個平衡點,但長期來看,某一點要長期平衡才更重要。

以間接/無形/未來之影響思考「逆差」,貿易中「逆差」一方也可獲利。三十幾年前我在國貿局演講提到日本人耗能量做外銷,被美國控訴「逆差」,實際上是美國消費者享受日本人犧牲物價跟小國的生活品質所獲取的好處。問題在於很多是長期的累積與思維。解決之道要看的長看得遠,要有決心,從長計議要從共創價值的基本王道思維出發,即使自我發展,爭取合理的代價才叫公平,這是很重要的。

共創價值需轉型升級  扮演產業鏈關鍵角色

台灣現在競爭力很強,像半導體完全靠知識分子在打拼,台灣製造可能比美國或大陸製造超出二○%。這二○%是技術人員的能力。台積電研發科有「夜鷹計劃」,全天與設備為伍做研發,我們的工程師是這樣拼出來的。薪水在台灣雖是中等,但薪酬福利比美國高,因為共創價值,利益平衡的機制非常重要。台灣往前走一定要轉型升級,迎接未來。

我覺得大陸金融可以開放,包含台灣都該開放,台灣金融要國際化,過去金融偏向保護主義,只有開放後會比較有競爭力,金融績效會比較好。目前大陸在金融安定的監督方面還需強化,包括網路銀行等都與金融監理效率相關。我肯定大陸目前網路監控態度,因這涉及國安問題。現階段網路霸凌、資安弊端事件層出不窮,政府應有前瞻概念,對於社會經濟發生影響的不確定性,應及早重視網路秩序問題,數位素養的問題需要更被關注,最近我也正推數位素養,在數位世界的素養要加速培育人才,建立有體系的教育思維。

我們要用未來生態系統的思維在世界定位台灣角色。我提議要投資,讓台灣所有產業進入產業四‧○,我們進度也許比德國、美國、日本差一點,但是我們的方案(solution)絕對是世界最有競爭力的。台灣要提高自己關鍵分工的角色,比如半導體電腦已經領先,實際上還有很多隱形關鍵。在供應鏈裡面扮演不可或缺的關鍵角色就是台灣的價值。台灣在現代的基礎上要慢慢培養新的核心能力,那都是五年、十年甚至更多的工夫。

以科技島為自身定位 培育具素養世界公民

我自一九八九年於總統府提出科技島,當時主題是兩個:台灣未來定位是科技島、台灣國際化定位是世界公民。當時媒體尚未倡導世界公民,但這是台灣的未來及對人類做具體貢獻應有的自我定位。要到任何國家生產貿易,是為當地創造利益,基本概念是作價值交換,互惠本是非常重要的基本思維。

在負責宏碁集團時我認為大陸之所以可以發展,不只有成本問題,而是基於當時整個在價值鏈裡的群聚(cluster)共榮。如果政府或公會有一套方法協助中小企業,在策略性友好地區建構群聚效應。如何在全世界分工裡扮演關鍵角色,也就是展現共榮共存的基本思維。我多次在公開場合談我們的定位,台灣要當全世界的朋友,成為世界公民。

結語:

薛琦(世新大學講座教授、前經建會副主委):

美中貿易戰日夜分秒變化中,涉及國際政經變化與關係的角力,速度快程度波及大。小經濟體的台灣前程在地緣政治受考驗下應尋求務實對策,在變化多端的貿易戰中掌握轉機,因應新常態,最後僅於此聚焦解析,及對台灣的影響。

一、   鑄幣權與匯率戰往日與今後的影響。鑄幣權是熱門話題,貿易逆差鑄幣權最為重要,美國過去幾十年來占有最大優勢,其逆差沒問題,反正印債、印鈔票存在銀行裡,人民幣國際化走到最後也是要他人接受鑄幣權。匯率戰在打貨貿時幫助出口,如以財政政策、貨幣政策間接影響匯率,或應直接介入外匯市場才叫匯率戰。美、日、歐及中國央行皆有介入行動與紀錄。

二、   全球智財權的影響方興未艾,開發有價的東西就是無形智財,也是知識力所形成的新核心競爭力。在美國為首的智財霸權下,國際智財競爭是基本思維,強調嚴謹的保護智財、商標、專利,智財侵犯立即以貿易手段制裁。台灣政策轉型的關鍵需與國際接軌與時俱進,不斷修訂政府專責組織的設立,企業更需高附加價值發展為主導,與智財訴訟運用的知識準備。

三、   從貿易與產業結構看台灣影響。貿易戰可視為全球化回縮力量的呈現,因應高科技的導入,生產模式不同以往分散生產線,已強調整合。貿易戰對在陸台商影響鉅,建議台商要作好國際事務與生產策略的新布局,重新思考供應鏈的重組與轉型。

四、   貿易戰美國強勢主導雙邊談判,繼美國與加拿大完成雙邊貿易協定後,陸續與日本等各國協商,台灣除積極爭取機會加入國際貿易組織,如CTPTT,參與亞太地區經貿組織。更需務實推進雙邊與多邊貿易談判。政府應在總體政策面協助中小企業的成長與發展,積極與策略性友好地區連結,進入全球市場。

策畫、整理:黃雅慧

攝影:陳信翰

余紀忠文教基金會網站:www.yucc.org.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