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貿爭議沒說的事──獨裁進化、全球化與永續議題
李永展 — 2014年04月14日無論從未來的哪一個時間點回溯2014年春天在台灣所發生的一切,相信任何人都無法忽視這一場由青年世代所發動的反黑箱服貿狂潮對台灣社會所造成的影響。然而這一場運動並非偶然迸發的即興演出,而是在各種因素累積下的歷史必然。儘管當下聚焦的面向例如台灣國內的憲政民主危機、與中國建立更緊密經貿關係的利弊,甚或過程中各種失焦的紛擾都有一個共同的背景:國家體制的失能與失序,以及馬英九政府對中國過卑、對台灣過亢的荒謬態度。但若我們將此一爭議放在更大的時空脈絡來看,它所隱含但終將突顯的是:獨裁進化、全球化與永續議題。
國民黨立委30秒通過服貿揭發了台灣民主法治體制的脆弱與虛假,雖有號稱五權分立的制度設計,但當總統汰選與約制的唯一力量是四年一度的選舉時,第二任總統任期可說是無拘無束「任我玩四年」,如此制度保障甚或是制度保證的放縱,無疑是造成獨裁統治的溫床,而這可說是獨裁進化的一種形式。長期觀察世界各個獨裁國家運作的記者William J. Dobson,在其所著作的《獨裁者的進化》一書中即指出:「現代威權政體的許多特色,單獨看起來與健全民主國家的制度似乎相差無幾,但只要改變其中某個環節,就可以創造很大的模糊空間。…他們有一個根本的目標,那就讓人民保持冷漠,不想參與政治。但若統治無方,人民開始串連集會時,獨裁者往往會露出真面目,放棄之前的政治騙術,改採嚴厲的做法。」
對於專制統治(台灣與中國)的惶惶威脅是引發反黑箱服貿浪潮的內外因素,而面對中國崛起以及與其關係改變的疑慮則有著更龐雜的理由。中國可說是世界各國中專制統治進化非常特殊且「成功」的典型,從又紅又專的共產極權轉向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改革開放所帶動的大幅度的經濟發展,使中國成為全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然而經濟自由化並未導向政治自由化,反而透過將國家資本主義、政治壓迫與開放市場的緊密結合,中國建立了一個比從前更穩固、更進化、更高階的專制統治形態,一方面挾著強大的經濟優勢,吸納各國與之建立更緊密的經貿關係;一方面壓抑國內人民對環境災難、城鄉差距、貪污腐化、貧富分化、黑心商品橫流等等的不滿以及對政治民主、言論自由的爭取;同時在「處理」它所界定的國家統一問題時,則成為最有力的籌碼與最不著痕跡的介入和同化方式。因此無論是與香港簽定的CEPA(建立更緊密經貿關係的安排)或與台灣簽定ECFA(兩岸經濟合作架構協議)以及此架構下的服貿、貨貿,它雖以全球化下的自由貿易為名,實則在使其與之建立更難割裂的依附關係。而過度單一的依賴,當全球化成了中國化,台灣恐將反而喪失了與全球化接軌的勝敗關鍵:專業機能、地方特色及空間性格。
全球化是資本主義經過幾次危機與再結構階段,不斷速化的社會與經濟過程。此時,加諸人、資本等的空間限制,拜資訊網絡之賜而大舉掙脫;時間的限制更因為全球網絡的蓬勃發達而完全消除。從資源集中與控制的角度而言,中心與邊陲的鴻溝似乎正隨著全球化的進程而不斷擴大。儘管如此,然而社會並非順從結構支配的消極組成,全球化是各種過程的複合,其影響是斷裂,也是統一;它創造了新的分層形式,而且往往在不同的地方或城市產生相反的結果。全球化影響可能摧毀行為的本土情境,但那些受到影響的人們會對這些情境進行反思性重組,於是全球化,在各地反而導致了「對地方的重新強調」。在經濟領域裡,全球化不僅意謂著解地方化,更是需要以「再地方化」為先決條件;在政治的範疇中,因為全球化所導致之國家統合能力的崩解,也促成個人被迫覺醒,或團結形成公民社會力量,或由更廣、更直接的全球個人行動來撼動風險結構的轉型;在文化層面上,地方社會是從領土上加以界定的,必須保護它們的個性,建立其歷史根基,而不管其經濟和職能是否存在著對資訊空間的依賴。
換言之,在全球競爭的時代中,一個具有識別網絡與組織力量的「地方」或「城市」或許可以突破國界的藩籬,擠身全球舞台,但也可能因為缺乏競爭能力而在與全球接連的過程中失落,並且因為國家政治行動的選擇或者分配能力的弱化,而造成兩極分化情形擴大。因此,顯而易見的是,當台灣選擇與一個經濟規模大小懸殊、在政治上敵對互不信任、在政體上專制獨裁、在文化上同中有異的國家進行如此緊密且全面性連結的時候,無疑是將台灣得以在全球化中的致勝利器自行繳械與自我拋棄。因為經濟活動影響的不僅僅是所得、消費、GDP,更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與社會的關係、與城鄉的關係、與土地的關係;隨之改變的是台灣之所以為台灣的生活方式、城市風格、環境氛圍乃至於土地紋理;於是在經濟、社會、生態、文化一連串的影響與改變之下,這世界上將不再存在一個足以自我定義的台灣,而是一個高度依附中國而終致面目模糊的台灣!
總言之,服貿的問題不能僅從經濟的觀點看待,經濟發展更不能迴避對永續性的責任,若我們僅將焦點擺在經濟上,將使跨國經濟體在不需承擔社會、環境責任及土地、居住正義的同時,擴張了資源競奪的強度,導致生態資源的迅速耗竭及城鄉發展的急劇失控;另一方面則由於國家自主性因全球化而削弱,使得社會衝突、生態衝突、城鄉衡突升高之際,可以減緩這些衝突的政治組織及社區網絡卻已瀕臨崩潰。永續發展是人類任何一個文明進程的前提,意即「滿足當代之需要,而不損及後代滿足其需要的發展機會。」太陽花學運正是面臨經濟剝奪、社會剝奪、生態剝奪及空間剝奪的青年世代對於未來能否永續的不安與抗議。而在此劇烈的變局之中,每一步都將決定下一秒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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