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的反TPP浪潮 台灣看懂了嗎？

文/工商時報主筆室

距離今年美國總統大選投票日已不到90天，選戰紛擾眾多，尤以跨太平洋夥伴協定（TPP）屢被做為祭旗標的，導致TPP乃至於貿易自由化對美國就業的衝擊，飽受政治操弄而錯失了嚴肅思辯的過程，最令人遺憾。

自黨內提名戰起，各路人馬即緊抓民粹主義，將勞工階層對外貿衝擊工作機會的憂慮，歸咎於市場開放的思維與全球化。在此標籤下，自由貿易協定遂成為美國所得嚴重不均、經常帳赤字、國家財政懸崖的代罪羔羊（scapegoating trade）。

著名貿易政策學者歐文（D. Irwin）即以「貿易的真相」（The Truth About Trade）為題，在最新一期《外交事務》（Foreign Affairs）雙月刊中，就貿易平衡（balance of trade）觀點解釋自由貿易的後果。他指出，許多人認為美國產生巨額貿易赤字的大部分成因，為進口造成的工作機會流失，遠大於出口創造的就業機會所致，並強調貿易對當代經濟社會發展的負面衝擊。惟此觀點未體察到當景氣熱絡與就業增加時，貿易赤字通常上升，反之則降低，以及美國經常帳赤字是源於國內儲蓄低、消費高的緣故。再者，就日本經驗看來，其雖保持經常帳盈餘，經濟遲滯的現象卻也持續近30年，足見此觀點尚有未盡之處。同時，論及工作機會喪失時，也沒有將新科技快速取代人力的趨勢考量在內。

更何況，客觀審視美國總體經濟情勢可知，在全球不景氣的情況下，美國經濟復甦腳步雖緩慢，卻仍有連續7年的成長，失業率也降低至5％左右；過去7年經常帳赤字保持在GDP的2～3％，市場少見到進口產品引發國內製造商與勞工的問題。2016年2月蓋洛普民調更指出，有58％的美國民眾表示外貿對該國經濟是正面的，持反對看法者則為34％。

既然理論與現實都可以點出反自由貿易的謬誤，為何TPP仍在美國與世界各地受到嚴厲批判？主要的癥結即在於當前支持市場開放與法規鬆綁的觀點，多以國家總體政策制定的角度往下看（top-down），而未試著從普羅大眾的立場上溯（bottom-up），以致於無法平衡關照來自社會面的衝擊，導致民怨持續累積。歐文更認為，對許多仍深受經濟不景氣影響的美國民眾而言，經濟蕭條從未結束，有些甚至處於長期失業與負債狀態。

無論當前支持或反對TPP的論述各有何盲點或謬誤，這群喪失競爭優勢勞工們的吶喊，卻是真實而不可忽視的。而這群人之所以仍處於水深火熱之中，源於國內逐漸喪失的工作機會與社會流動的困難，前者是新科技帶來的結果，後者則是未得到適當的教育而衍生。這些深層的問題，絕非操弄選戰語言產生的共鳴可以解決，而是需要透過長期與全面的策略，協助弱勢勞工跨越新科技及教育的層層門檻，才能加以撫平，並還給自由貿易一個客觀、清晰的視角。

遺憾的是，民主社會中的多數政治人物心懸勝選一脈，往往因任期與選票考量而擅於見風轉舵，以短線操作相關議題，少花心思忖度與落實政策，尤其是對衝擊面的控制。同時，這群僅占美國投票人口的1/3，卻足以左右選情的低收入、藍領工人階層，自覺遭拋棄與被做為政治人物棋子的認知也愈來愈深刻。兩股意念在激烈的選戰氛圍交會時，再沒有比怪罪自由貿易與其他國家更能激起同仇敵愾，更能讓失怙的選民與投機的政客各蒙其利了。

即使相較於其他國家，貿易開放帶來經濟上互通有無、政治與社會上廣泛交流的最大受益者，仍屬美國。但在反TPP聲浪漫天飛舞下，支持開放者因「民意難擋」而噤聲，令TPP頓時間從大勢所趨，成為眾矢之的，進而產生TPP會員國多已準備讓相關機制上路，主導者的美國卻出現自我策反的弔詭現象。倘若美國遲未批准該簽署，則其形塑國際貿易規範、亞太戰略等能力將大打折扣，全球政經霸權地位也會受影響。此一嚴重性，民意支持度較高的民主黨候選人希拉蕊，公開表明TPP對美國就業機會極具威脅性之際，未必不知，但終因陷於政治盤算而選擇屈從「關鍵民意」。

在此岸的台灣，眼見美國總統大選的喧囂是心有戚戚焉，抑或能從中對自由貿易應有的思辯與衝擊面有所省思，覺察當前類如美國反TPP的社會動盪，絕非單一政策造成。它真正反映的是當前民主體制決策過程趨於封閉、未能平衡各方利益、缺乏由下而上的建言管道，以及沒有將新科技在人類社會發展所扮演的角色，想得更透徹等問題。而任何偏執的思維與單向的政策制定過程，即使能短期見效，其衍生的負面效應卻會像滾雪球般擴大，成為執政者愈來愈難面對的「真相」。而台灣的執政者無論黨派，都強調成為TPP一員的強烈意願，固然是基於小型開放經濟體求生的必然考量，但若深思美國勞工怒火的源起，台灣執政者必須自問真的做好準備、做妥規劃了嗎？